艾滋病正在成為我們不能不正視的社會問題,艾滋孤兒也隨之將成為我們難以忽視的一個群體;帶有超前性和示范性的項目,為社會提供了關愛艾滋孤兒的一種模式,項目是有期限的,該項目到期后,孩子們是否又將重新回到貧困中?
受傷的童年誰來護佑 ——來自中緬邊境艾滋病重災區的報告 有權威數據表明,自1 9 8 9 年在我國西南中緬邊境靜脈吸毒人群中檢測出艾滋病病毒感染者以來,云南省已有9 0 0 余人死于艾滋病。隨著這一人數的增加, 艾滋孤兒已經成為中緬邊境一些社區不容忽視的社會問題。2 0 0 3 年4 月,由聯合國兒童基金會資助的“艾滋病家庭孤兒社區寄養關懷項目”在云南省實施,使處于困境中的5 0 名艾滋孤兒得到了幫助和關愛。近日,記者采訪了該項目的執行者:云南兒童發展中心的李建民、黃粵蓉、馬麗君。從他們的講述中,記者聽到了一個個鮮為人知,令人心碎的故事——
一本字典,一支圓珠筆 兩個少年的渴望 直到現在,黃粵蓉眼前還經常出現那兩兄弟渴望得到一本字典,一支圓珠筆時那急切的眼神。 父親感染艾滋病的消息傳到母親耳里,她當天晚上就喝農藥死了。第二年,父 親也病死在家中。當時兄弟倆一個兩歲,一個還是吃奶的孩子。年邁的爺爺奶奶把他們接到家中撫養。已經喪失了勞動能力的爺爺奶奶家里,連一床多余的被子都沒有。晚上睡覺時,兩位老人把兄弟倆夾在中間,用體溫給他們取暖。這個只有老人和孩子的家庭一直處于風雨飄搖中,而令老人最為難的是,孩子熱愛學習,成績很好,可老人卻交不起學費了。兩個孩子哭著對奶奶說:我們不吃飯都行,讓我們上學吧! “從我們進門到離開,兩個孩子一直默默無語,氣氛凝重得讓我們心頭陣陣發 緊。臨走,我們問孩子有什么要求。沒想到, 哥哥想要一本字典,弟弟想要一支圓珠筆。這個小小的要求讓我們難過得說不出話來。”黃粵蓉說。
記憶中的幸福支撐著失去父母的阿香 少女阿香曾經有一個幸福的五口之家。爸爸非常能干,精力充沛,好像渾身有使不完的勁似的;媽媽心靈手巧,善解人意,姐妹三人在爸爸媽媽的關愛下無憂無慮地生活。有一天,爸爸對她們說,他就要到緬甸去打工了,在家要聽媽媽的話。每當爸爸回家的時候,媽媽總是提前把屋子里里外外地收拾得干干凈凈,買來爸爸最愛吃的東西,吩咐她們放學早點回家,而她自己一大早就到路口去等候爸爸。晚 上,所有的親戚、朋友、鄰居都聚集到家里,聽爸爸講國外的新鮮事。爸爸幾乎為所有人準備了禮物,大家在一起開心極了!到了爸爸外出打工的第四年,家里蓋起了大瓦房。三姐妹各有各的房間,有了讀書用的桌椅,每天都在明亮的燈光下做作業,周圍的人都很羨慕。 可是,阿香漸漸發現爸爸回家的次數越來越少了,媽媽臉上的笑容也消失了,媽媽重新種菜賣菜,勉強維持一家人的生活,姐姐主動退了學幫媽媽。在阿香給爸爸寫了第2 3 封信后,她們和爸爸徹底失去了聯系…… 爸爸終于回來了,可這一次,他是被抬回來的。醫生說爸爸得了艾滋病,讓媽 媽到縣醫院去做檢測。她們害怕極了,可媽媽很平靜,她悉心照料已經不能起床的爸爸,還專門買了一條紅色的毛毯蓋在爸爸身上。可爸爸還是離開她們了。 爸爸走后,媽媽又要還債又要供兩個孩子上學,辛苦極了。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天黑后才回到家,她帶著姐姐種菜、賣菜、養雞,苦苦支撐這個搖搖欲墜的家。然而,就連這樣的日子也過不下去了。有一天,媽媽在家里昏倒了。在接連幾次昏倒之后,媽媽也離開了她們。她們失學了…… 阿香常常回顧曾經擁有的幸福生活。她也許不太明白父母怎么會染上這么可怕 的病,可艾滋病給她和她的家帶來的災難卻實實在在地降臨到了她們的頭上。在艱難的日子里,她總是在夢里重溫爸爸媽媽生前帶給她們的快樂,爸爸媽媽笑盈盈的臉和全家人說說笑笑的熱鬧場面使她不愿從夢中醒來。
少年東東有一雙難以琢磨的大眼睛 馬麗君用“沉重”“壓抑”等詞匯來表達自己和少年東東接觸時的感覺。 東東的父親因靜脈吸毒感染上艾滋病,1 9 9 1 年去世,母親因性傳播感染在丈夫去世1 1 年后死亡,1 3 歲的東東成了孤兒。 鄰居大媽是個熱情善良的農婦,兩個孩子一個成了家,一個外出打工,家里靠 加工米線、餌快為生。鄰居大媽看著孩子可憐,也沒個親戚什么的,就收養了他。“就是小貓小狗也得有人給口飯吃,總不能讓他餓死呀。”善良的大媽說。 然而,大媽一家卻因此有了麻煩。盡管東東到大媽家之前做過檢測,被證明沒有感染上艾滋病病毒,但周圍的人仍然疑慮重重,很長一段時間,大媽家生產加工的米線和餌快都賣不出去;看到大媽和東東非親非故卻對他那么好,有人又說是大媽看上了東東家的房子和土地,大媽心里很難受。而最大的壓力來自東東。東東性格內向而倔強,對人對事反應冷淡甚至麻木,很難交流。在這些壓力面前,大媽也 想過放棄,可最終還是挺了過來。 馬麗君一看到東東,就記住了他那雙與眾不同的眼睛,它看上去是呆滯的、麻木的,像隔了一層厚厚的東西,將每一個靠近他的人排斥在外,可馬麗君知道,那里面包含了太多的東西,那不是一個少年應該有的目光,她感覺到了心的刺痛。她試著去打開東東的心扉。 東東終于開口了——爸爸媽媽的死讓我很難過,雖然恨爸爸吸毒,可再怎么說他也是我的父親。大媽一家對我很好,我能夠吃上現成的飯,能干一些力所能及的勞動,有做作業的時間。我心里是很感激大媽的。我希望將來能夠做生意,掙很 多錢來報答大媽一家……
1 2 歲的小帽在海洛因彌漫的火塘邊長大 1 2 歲的傣族少年小帽是個渾身透著靈氣的小學二年級學生,和別的孤兒不同的是,小帽很開朗,在他的敘述中,全是對過去生活的美好回憶和對現實生活的樂觀體驗—— 我喜歡爸爸,爸爸活著的時候對我很好,他總是給我零花錢,給我買好吃的東西,買新衣服。爸爸很能干,能掙錢,他會幫別人挖地、種地、砍甘蔗……后來爸爸開始吸毒,然后改用靜脈注射,我親眼看見爸爸把那種像洗衣粉一樣的粉末溶化在水里,然后往胳膊上打,爸爸每天注射3 次。我還見過爸爸毒癮發作時痛不欲生 的樣子。我勸過爸爸,要他別再吸毒了,可爸爸對我說:孩子,我已經戒不了了。 我現在跟二媽 (伯母) 一起生活。二媽對我像對自己的親生孩子一樣,從來沒有罵過我。二媽非常勤勞,每天早晨6 點就下地干活,全家人都靠她種地養活。我每天放學后都幫著二媽干活,我會煮飯、炒菜、放牛,周末或放假時,我常常到河邊釣魚,釣回來后全家人圍在火塘邊烤著吃,很開心。 我最喜歡的事情是上學,學校離家有5 0 多分鐘的路程,我從不遲到缺席,除非是病重起不了床。我喜歡每一門課程,每次考試我都在前5 名。以后我要考大學 ,找一份好工作,掙很多錢給二媽。 小帽看上去很快活。可知道他的身世后,有一種隱隱的不安浮上心頭。小帽的父親,有兄弟5 人,4 人吸毒,媽媽也是因吸毒而死的。小帽從小就受海洛因的“熏陶”,爸爸在火塘邊吸食海洛因時,他就躺在火塘邊。父母死后,二媽把他接到自己家里,發現小帽常常抽搐,原因是他離開了那個彌漫著海洛因的環境,一時適應不了。在小帽的家鄉,毒品廉價而容易獲得,成年男子以吸毒為時尚,漸漸長大的小帽能否抵御毒品健康成長?馬麗君在返回昆明的路途中一直在想:毒品究竟是什么東西,為什么有那么大的魔力,讓這么多人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以至于付出生命 的代價?在中緬邊境這樣一個特殊的地方,無辜的孩子們在被毒品奪取父母的生命后,仍將繼續面臨著毒品對自己的誘惑,他們用什么來抵御這種魔鬼般的誘惑?他們能夠逃出毒品的魔掌嗎? 艾滋病家庭社區寄養項目自2 0 0 3 年4 月開始實施。作為該項目的負責人,李建民有太多的感慨—— 接這個項目的時候,心里一點底也沒有。艾滋孤兒對我來說還是一個非常陌生的概念。盡管一直跟兒童打交道,也知道艾滋病在云南最早發現,有一定數量,但把艾滋病和孤兒連在一起,還是第一次。艾滋孤兒有多少?在哪里?什么樣的家庭 愿意收養他們?一切都是未知數。當我們來到位于中緬邊境的某某縣一戶一戶走訪調查后,心里有了一種復雜的感受,震驚之余難以割舍。 首先是震驚于他們的貧困。一間間無人居住的破房子家徒四壁,一陣風就能卷走。多數孩子被年邁的爺爺奶奶收養,只有老人和孩子的家庭度日如年;再就是震驚于吸毒者、感染艾滋病病毒的人和艾滋病病人在人群中的比例如此高。在所走訪的1 0 個村子中,有一個村子竟有4 0 多人被感染。有一感染者四年前被查出,現在已經發病,而他的兩個孩子分別為4 歲、2 歲,沒人知道兩個孩子是否被感染; 三是震驚于艾滋孤兒數目不小,并快速增長。在摸底調查前,下面報上來的僅有2 9 名。當我們實地考察后發現,許多孤兒因為種種原因被忽略、漏報,其原因之一是不愿讓人知道父母死于艾滋病。 項目實施取得了很好的成效。5 0 名艾滋孤兒得到了生活、教育、醫療三方面的資助,其生存環境得到了極大的改善。然而,問題也擺在了項目執行者面前:項目是有期限的,該項目到期后,孩子們是否又將重新回到貧困中?項目的資助對象有限,而新的艾滋病孤兒卻不斷出現,誰來幫助他們? 每一個艾滋孤兒都經歷了喪父喪母的心靈創痛,目前的項目設計僅限于改善他 們的生存環境,而他們需要得到心理關懷,獲取生活的信心和勇氣,他們需要建立生活目標,掌握拒絕不良誘惑的技能…… 艾滋病正在成為我們不能不正視的社會問題,艾滋孤兒也隨之將成為我們難以忽視的一個群體,帶有超前性和示范性的項目,為社會提供了關愛艾滋孤兒的一種模式, |